風清晝眠 霓裳羽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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兆熙十年四月，楊柳如煙，春光正好。

薑府清瀾苑中，一玉麵女子正對鏡梳妝，她素指纖纖，隨手挑了一隻極為難得的螺子黛，繞在指尖把玩。

身後著紅袍官服的男子低頭看書，陽光透過羅窗落在他的側臉，眼睫下打出一片陰影。

“哥哥怎麼還不走？”聞得翻書的輕微聲響，清晝心裡存了些好奇，從鏡中看他，“你不是要入宮赴宴麼？”

薑道之放下書，兩人鏡中對視，“此次入宮，我想帶著你。”

清晝回頭望過來，有些不解:“官家娘娘為你們辦宴，我去做什麼？”

薑道之眉頭一挑，“水患疫病之事已平，官家設宴遍請參與治理的官員，家眷自然可以隨行。”

說到“家眷”二字，他頓了頓。

清晝卻早回首，冇看到他的眼神，隻是對鏡描眉，“禁中規矩多，我纔不想去，在府上等你便好了。”

她一未治水患二未救疫病，無功無祿去赴宴做什麼。

薑道之似笑非笑，站起身來，“你是真傻還是裝傻？”

清晝不看他，哼笑一聲:“薑大人好威風，高興了說我天真爛漫，不高興就說我裝瘋賣傻。”

聞得此言，房中女使皆掩唇而笑，薑道之似是冷笑，“好啊，您既不去，我隨意向官家求個賜婚便是，也不挑對方是誰了。”

“……賜婚？”清晝一愣，她瞬時回了頭，蝶戀花赤金步搖盪出輕鈴般的聲音，“你冇誆我？”

薑道之看她即刻漫上緋色的眼眶也怔住了，他低下眉眼，搭上她的肩膀，語氣放柔，“誆你做什麼？你看你，怎麼還要哭了？”

“……”清晝不說話，默默轉身抱住他的腰。薑道之不禁歎氣，手在半空停了一瞬，還是落下，“總不能一直冇名冇分的留著你。”

“不是義妹麼……”清晝聲音悶悶。

薑道之故意板臉，“誰家義妹和哥哥整日這麼相處的？”他輕捏懷中人側臉。

“我家。”清晝抿唇笑起來，將薑道之抱得更緊了些。

“胡鬨。”話是這麼說，薑道之嘴角卻上揚。

四月廿一，皇帝於大內設春日宴，遍請治災有功之臣。

宴席開場前，各家女眷都已入座。

清晝感受到眾人投來的目光，心中緊張蔓延，忍不住偷偷看對麵的薑道之。

薑道之露出如往日一般清淺的笑意，向她做口型，“莫怕。”

清晝努力按下不安，也笑起來，輕輕點頭。

她今日麵敷桃花妝，鬢邊飾海棠，莞爾一笑時滿室生華，人比花嬌。

前來赴宴的夫人瞧見她便微愣，“薑侍郎對麵的姑娘是哪位？如此好顏色，從前竟未見過。”

“薑家如今也隻剩侍郎一個了，這位總不會是他妹妹……若說是夫人，也冇有梳上婦人頭。”另一女子看著坐於薑家席位的清晝，亦露好奇。

“會不會是要獻給官家的？”又一夫人忍不住開口，“官家也許久未納新人了。”

“其他人倒有可能，可若是咱們薑侍郎這樣的耿介之臣，我瞧著不像。”有夫人握起團扇，淺淺笑了。

“這倒也是，我可還記得他那年當殿斥責周家依仗昭媛欺壓百姓的事呢。”

“狗仗人勢的事兒從來不少，偏偏薑侍郎總是看不慣。”

…………

幾位夫人冇戲言多久，便見皇帝皇後並一眾妃嬪入席，連忙住了口，紛紛起身。

皇帝裝扮與上朝時無異，長腳襆頭與紅衣圓領袍相配，而皇後眾妃統一戴符合品階身份的冠子，著霞帔大袖。

清晝跟著身前的夫人行禮，聽得“落座”二字才放心重新坐下。她心裡記掛著獻舞的事，一直低著頭，席上的熱鬨俱入不了耳。

馬車上的談話仍在耳邊。

“霓裳羽衣舞？那是我為你準備的生辰禮物，為何要在宮宴上跳給旁人看？”清晝不解。

“那你讓我如何向官家開口？”薑道之斜睨她一眼，語氣卻溫柔，“萬事總要有個由頭。官家向來好脾氣，一舞完畢總會誇你幾句，到那時，我便可順理成章地開口求取賜婚了。”

清晝眉心的鎖打開，隻是略帶不滿，“可我不想給彆人跳霓裳羽衣舞，這舞失傳已久，我費了好多心思纔將它複原，第一次跳卻不能單給你一個人看。”

“以後的日子還長，又不急於這一時。”薑道之忍俊不禁，“我瞧你是越來越小氣了。”

“就是小氣。”清晝朝他皺鼻子，對方悶笑兩聲，眼底儘是寵溺之色。

…………

薑道之的聲音再次響起，清晝顫抖著鬆開腰間的環佩。

薑道之隻有在清晝麵前纔不吝嗇自己的笑，此時他麵上無甚表情，頎長身姿如竹，拱手拜下:

“稟官家，近日臣聞河南曾現霓裳雲彩，義妹同夜夢中又得仙人指點，醒來後特複原霓裳羽衣舞。此舞臣妹苦練許久，望今日獻上，以慶疫病平息。”

他的語氣恭謹，座中人卻覺得諂媚，略一思索便變了臉色，冷笑者有之，驚訝者更有之。

當今皇帝與先帝太祖都不同，他並不好舞，但不會輕易駁了臣下的麵子，思索片刻後便溫聲道:“甚好，如此便請薑娘子一舞罷。”

清晝抿唇出席，向皇帝皇後盈盈一拜。

“臣女獻醜了。”

皇帝看見她的臉，不由得愣住，似有玉簪輕敲心頭，發出叮鈴聲響，周遭仿若靜止。而坐他身側的皇後依舊是微笑點頭，不發一言。

霓裳羽衣舞乃是百年前的舞曲，自安史之亂後便失傳，清晝在教坊時曾聽教習姑姑說過，自己私下亦嘗試過複原，可始終不得其法。

直到前些日子，薑府請來了專業的樂師，經那位娘子的指點，清晝纔可完整跳完一曲。

一刻鐘後，清晝換好衣裙，款款而出。

她髮梳飛仙髻，玉釵橫入兩對，赤金流蘇垂下，牡丹正綻髮髻中央。窈窕身著雨過天青色的輕絲裙，外罩菡萏雲紋水袖衣，行走間裙襬翩躚如蝶。

清晝行至圓台之中，周遭驚歎不絕。

她嘴角含笑，卻不看皇帝，隻是看著自己的指尖，樂聲起，便翩翩。

天闕沉沉夜未央，碧雲仙曲舞霓裳。一聲玉笛向空儘，月滿驪山宮漏長。

霓裳舞由緩及快，原先優遊不迫的動作也增上更大的力度，看似輕輕一甩，卻可聞破空之聲，隻一眼便可見其功底。

她微微閉了眼，雙手動作似是花開，漸漸上舉，伴以旋轉。鼓點加快，裙角有如波浪翻滾，竟是被風托舉，時起時落。

台下寂靜無聲，隻有千百各異的目光流轉。

台上女子眉眼含情，收回水袖舉於身前，隨著樂聲結束定格。

“臣女獻醜了。”待到不再喘氣，清晝下拜，恭聲道。

皇後目有驚豔之色，端莊笑道:“薑娘子舞技絕佳，很是難得。”清晝抿唇而笑，“娘娘謬讚，臣女愧不敢當。”

她大著膽子抬起頭看向皇帝，眼含期待。

皇帝如今正是而立之年，皇家人模樣大都不差，而他在精緻之中更有疏朗大氣，眉眼之間有著山水的廣闊。

皇帝觸上她的目光，不覺彎唇，眸色漸漸溫柔，“薑娘子舞得極好。”他頓了頓，“傳朕旨意——”

薑道之聽到這兒突然皺眉，然下一刻，皇帝諭旨下。

他的心臟在瞬間被提起。

“薑氏封昭清郡君，賜居攬月閣。”

眾妃臉色變換，緊盯著清晝那張臉，最後紛紛歸於平靜。唯有皇後不動聲色，笑容不曾改變一二。

而清晝一直等著皇帝說出賜婚二字，可偏偏說到攬月閣皇帝便不再出聲，聽得薑道之隱忍的輕咳聲，她隻好拜下，“臣女謝官家恩典。”

“起來罷。”皇帝笑了笑，“來人——扶郡君去休息。若是郡君勞累，便不必出席宴會，於後殿安歇即可。”

“是。”女官出列，恭聲應答。

薑道之看著清晝雲裡霧裡地被扶下台子，拳頭在寬袖中緊握，可麵上隻能平靜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。

“薑卿也坐下罷。”皇帝溫聲道。

薑道之身體僵直，用儘全部耐力才彎腰拱手，“臣，謝過官家。”

皇帝微微頷首。

薑道之甫一落座，身邊便響起各懷鬼胎的恭喜聲。

“侍郎好福氣啊，義妹都如此可為你分憂。”

“郡君貌美，侍郎也是有心了。”

“許久不見侍郎，真是令人刮目相待。如今的刑部侍郎位遲早要升至刑部尚書啊。”

薑道之冷冷看過去，“……大人慎言。”

對方俱被他的眼神一冰，轉念想到他往日的性子便放下了那一點不虞。

他性子冷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。不過，如今他也做了進獻女子這種事，就不怕打了自己的臉？

也是可笑。

身邊人或笑或諷，宴席上觥籌交錯。薑道之強忍心中種種，最後藉口更衣離席。

清晝被女官帶下台，在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走向後殿，眼裡仍有茫然。

怎麼突然就讓她去休息了？而且……為何不說賜婚之事？還有，郡君又是什麼個職位？從前也冇聽薑道之說過……

她坐在軟墊上，卻心有惴惴。

後殿雕梁畫棟，描金繪彩，平素愛美愛精緻的清晝卻冇了觀賞的心思，她坐立難安，終於在一個時辰過後看向身旁的女官，“這位姐姐，郡君是什麼？和郡主是一個意思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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